連續兩天沒睡好，徐青馳強撐著精神給實習生劉倩分析，“雖然你這圖畫得很漂亮，但是不行，首先，東面的窗戶只能曬到上半天的太陽，開在南面，光照更足，而且對著綠地，景觀更好……”

劉倩將要點記下，回到工位修改。手機這時震了一下，是夏牧回消息了麽，徐青馳瞥了一眼，是樂玩發來的關於產品召回的短信通知。那臺游戲機他買來兩個月不到，還沒怎麽玩過，就要被召回了？

手機一震動就查看消息的異常舉動惹來組長陸銘的調侃：“青馳是談朋友了嗎？”

同組的前輩陳軒揚跟著起哄：“前幾天阿馳不是提前走了麽，是去約會了吧？”

真糟心，男性八卦起來比起女性也是不遑多讓，尤其是稍微閑下來的時候，徐青馳開始懷念加班加點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光了。

然後就真地來新活兒了。

不了吧，他只是想想而已。

劉倩將覆印出來還熱乎的投標邀請書發給組員，陸銘同時開始說明：“剛剛收到樂玩的邀請郵件，所長召集各組組長討論，最後決定由我們組來做。之前這家公司開在雲鶴路的線下服務門店和工廠就是我們做的方案，老陳應該還有印象吧，你進來後參與的第一個項目。這次呢，項目規模不大，對方沒有進行公開招標，競爭相對而言沒那麽激烈，但也不意味著難度就小了，他們給出的截稿日期很近，就在下周。”

事不宜遲，散會了，徐青馳就帶著劉倩去領招標文件。劉倩見他背了一個大包，不由好奇。正在翻找之前的材料的陳軒揚一看他這陣仗，就明白了，“阿馳是打算把現場也跑了吧！”

雲鶴路222號，徐青馳對這個地址太熟悉了，前天還剛去退了產品，出租車司機拐錯了彎，徐青馳坐不住，讓司機關了導航，他來指路。

趕到門店，前臺兩小姑娘挨在一起正聊天，“什麽？他那長相，那條件，居然還是單身？”

“大概是學歷歧視吧，現在普通的研究生學歷都沒什麽好稀罕的，他只有高中學歷，聽說好像是大一那年輟學了。公司內部改革，原來的三個開發部重組為兩個，他負責的第三開發部直接被消化了，你說會不會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啊？第一、第二開發部的負責人，學歷可嚇人了，博士生，國內名牌大學和常青藤……啊，您好，是來退那款游戲機的嗎？登記在這邊。”

徐青馳出示工作證和投標邀請書，前臺小姑娘“噢”了一聲，將他們領到後方的電梯，“到三樓後左轉，走到最裏面，正對著的那間辦公室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不用謝。”說完，兩人便走回座位。徐青馳耳尖地聽到她們又開始討論：“唉，其實原來的第三開發部挺厲害的，那個吃金豆的游戲多經典啊……”

“您好，我們是智新建築設計事務所的，來領招標文件，中午和您聯系過。”徐青馳立在玻璃門邊，再次說明來意。

綠蘿寬大的葉子遮住了桌後的人，徐青馳只能勉強看見他幹凈削尖的下巴。

“主管臨時去見客戶了……”說話間，他人已經站了起來，漸次露出精致出色的五官，居然是多天不見的夏牧。

夏牧顯然也楞住了，頓了一下，繼續道：“交代我把這個給你們。”

“謝謝。”徐青馳接過牛皮信封，將兩張現鈔遞給他，“我們還想去看一下現場。”

夏牧說：“你等等，我打個電話問問。”

徐青馳點頭說好，趁夏牧通電話的空當仔細打量他，除了最初幾秒轉瞬即逝的驚詫，夏牧公事公辦，臉上沒有流露任何表情。徐青馳琢磨不透他是消氣了還是仍在氣頭上，估計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，那發青的黑眼圈，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，就是不知上哪兒鏖戰了一夜，怕是氣得睡不著熬出來的。

“行了，跟我走吧。”

夏牧借了公司的車，在路上頻繁地變道，劃出漂亮的S形，上演速度與激情。

徐青馳險些撞了頭，實在無暇欣賞他的車技，看著窗外厘米之隔飛快倒退的車輛膽戰心驚，平安抵達時，莫名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。

劉倩似乎也被嚇得不輕，下了車手腳還在微微發抖，徐青馳遞過礦泉水和便攜相機，讓她先緩一緩，再從不同的角度拍一些實景，然後轉向夏牧，問他要水嗎。

“好啊，謝了。”

沒有拒絕，這是消氣了？徐青馳寬心不少，拿出卷尺、鉛筆和稿紙，認真投入工作。

夏牧旋開瓶蓋，喝了口水，再往徐青馳那邊望去，只見他三兩下的功夫就照著招標文件上的圖紙臨了一幅平面圖，此時正伏在地上測量長寬。他向來穿著隨便，即便約法三章，長期養成的習慣也難以更改，一貫沒有塞好的襯衣因他下蹲的動作上縮，露出一小截緊實的腰身，麥色的皮膚，有些惹眼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徐青馳才開始收拾工具，夏牧一口氣喝完剩下的水，將空瓶子丟進垃圾箱，掏出店鋪和公車的鑰匙，準備打道回府。

鎖上卷簾門，轉身欲走，卻發現徐青馳又掏出了筆記，落日西斜，餘暉灑滿了街巷，遍地金光，他渾然不覺似的，沈靜地觀察四周的環境，專註地補充記錄，夏牧不高興催促，耐著性子等他朝車子這邊走來，才問：“回事務所？”

徐青馳瞄了一眼手表，搖頭道：“我回去自己再整理整理……方便送一下小劉嗎，她家這裏過去不太方便。謝謝。”

夏牧問住哪兒，劉倩忙說：“麻煩捎我到最近的36路公交車站就好，那班公交直達我住的小區。謝謝！”

晚高峰，寬闊的大街上每條道都嚴嚴實實地塞滿了車，夏牧炫酷的車技無從發揮，一路剎車配合離合器，緊緊地綴著前面的車。

徐青馳怕他分心追尾，劉倩離開後也沒和他說話，直到一個路口，綠燈閃爍了幾下跳黃變紅，夏牧將車靠著停車線停穩，“夏牧……”

不待他說完，夏牧便開口道：“攪了你的美好姻緣，對不住。”

這板著臉硬著口氣的道歉，徐青馳始料未及，啼笑皆非，“那場相親是我父母安排的，你其實幫我解了圍。”雖然方式比較奇特，但也是他欺騙在先。“我習慣一個人睡，那天為圖方便就撒了謊。我很抱歉。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，我在找房子了，微信上和你說過，不過你可能沒看到。”

“我昨晚看到了，過了好幾天就沒回。”

幾分鐘前還在發消息突然就失蹤了，也是為難他解釋了，徐青馳想。

夏牧瞥見他一臉“我都明白”的表情，不由來氣，“我那天忙得要命，售後服務中心接到許多故障投訴電話，下午趕往雲都，給你發消息時快到總部，然後連夜檢查問題，第二天才發現是一個非常細微的BUG導致處理大量數據時容易發生當機。你那臺Game Life是什麽批次的，收到短信沒？”

徐青馳點頭，說已經處理好了。

“至於房子，我沒那麽小肚雞腸，你若不介意，我更沒啥好介意的，做心虛事的人又不是我。”

“我原先以為你在等我自己識相地滾蛋。”

KTV吵鬧嘈雜，夏牧向來不喜，覺得在那種環境下呆上幾秒頭腦就要爆炸，那天卻也跟著去了，大抵多少還是有尷尬回避的意圖在吧，想是這麽想，但他嘴上沒承認，只是說：“你滾蛋後，誰知道我另找租客，又會遇到什麽奇葩？”

是說他這朵奇葩還湊合的意思嗎？“我當你這話是誇我了。”

“行，不謝。對我們避之不及的大有人在，你怎麽也擔得起一個勇氣可嘉的表揚。”語氣裏帶了一些自我嘲弄的意味。

徐青馳一時不知怎麽接，半晌，才道：“你其實和我想象中的呃，不太一樣……”話音戛然而止，這算不上安慰的話又傻又蠢，透著一種狂妄的自以為是，說來也是可笑，在夏牧之前，他沒接觸過這個群體，傲慢的偏見倒是深刻在心了。

“哪裏不一樣了？沒想到我這麽好說話是吧？”夏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，取了狹義的理解，輕松地說，同時放開剎車，擡起離合器，踩下油門，加速換檔。綠燈了。

徐青馳沒再說話，夏牧默契地保持沈默。

並肩走出地下停車場時，自詡寬厚大度的人突然說：“我還沒原諒你，快回去做土豆燉牛肉。”

徐青馳呆在原地。幾步外的夏牧半側過頭，“我上午剛從雲都回來，回去換了一身衣服，在冰箱裏看到了。”晚霞給他的耳朵染上了可疑的紅。

也太好哄了。

徐青馳笑著說：“遵命。”

（非正文）

後來再聊到那場烏龍，徐青馳直白地說：“我以為你那時會破口大罵。”

“太多臟話，一時不知罵哪句好，大腦直接當機了。”

“哦。”徐青馳露出果然如此，更準確地說，是幸好如此的表情。

夏牧哼了一聲，“記得感謝你們都坐立難安地喝光了茶水。”

想象了一下在餐廳被潑茶水的畫面，徐青馳不由捂住心口，真是幸好幸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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